委内瑞拉通胀到什么程度？我待了1个月，有些画面终生难忘

1，000，000，000。十亿玻利瓦尔。我手里拿着一沓这样的钱，厚得像一块砖。在加拉加斯的一家面包店，我想买一个牛角包。老板娘看了看我手里的“砖”，摇了摇头，指了指旁边一张褪色的纸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英文写着：“只收美元，或者Zelle转账。”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像个拿着一堆废纸的傻瓜。我手里的钱，理论上是委内瑞拉的国家货币。但在委内瑞拉，它什么都不是。

我来这里之前，朋友警告我：“那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之一。”同事劝我：“通胀那么严重，你带美元去不是等着被抢吗？”我在网上查资料，看到的新闻标题全是“崩溃”、“饥饿”、“混乱”。可我还是来了。我想亲眼看看，一个国家被经济彻底摧毁后，生活在里面的人，到底是怎么活的。我在委内瑞拉待了一个月。这一个月，比我过去十年见过的世界还要魔幻。有些画面，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一、你的钱，不是钱

在委内瑞拉，你会迅速学会一个残酷的真理：钱，是有国籍的。美元是“一等公民”，畅通无阻，人人喜爱。欧元、哥伦比亚比索是“二等公民”，在边境和特定商店也能用。而本国货币玻利瓦尔，是“贱民”。

我刚到的第一天，想体验一下“百万富翁”的感觉。我让当地向导卡洛斯带我去黑市换钱。我拿出100美元。对方从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，掏出了好几捆用橡皮筋扎着的玻利瓦尔。他甚至都懒得数，直接用一台验钞机一样的机器“称重”。“好了，给你。”我抱着那堆钱，感觉自己像个刚抢完银行的劫匪。卡洛斯笑了：“别激动，这些钱，可能明天就只值50美元了。”

他说的是事实。这里的通胀不是按年、按月，甚至不是按天计算的。是按小时。早上一个鸡蛋卖100万玻利瓦尔，下午可能就是120万。你拿到工资的第一秒，就要冲出去把它换成商品，否则它在你手里就会不断“蒸发”。所以，没人愿意收玻利瓦尔。街边的小贩、出租车司机、餐厅服务员，他们看到你拿出玻利瓦尔，会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嫌弃的表情。仿佛在说：“兄弟，别闹了。”

更荒诞的是找零。整个国家都极度缺乏美元小额现钞。一张1美元的纸币，在这里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。你去超市买一瓶1.5美元的水，递过去一张20美元的钞票。收银员会看着你，好像你提出了一个世界级难题。她会问遍所有同事，甚至跑去隔壁店铺，看谁能换开这张20美元。最后，她可能会无奈的告诉你：“要么你再多买点东西凑个整，要么我找给你一些巧克力、糖果、或者……几百万玻利瓦尔。”你没听错，他们会用实物或者废纸一样的本国货币来给你找零。久而久之，所有人都养成了精确计算的习惯。出门买东西，大家都会自备各种面额的美元，1美元、5美元、10美元，像玩数学游戏一样搭配组合。我亲眼看见一个本地人，为了买一个价值3美元的面包，付了三张皱巴巴的1美元。其中一张，是用透明胶带粘起来的。店主小心的把它抚平，像收藏珍宝一样放进钱柜。

在这个国家，拥有美元现金，你就拥有了权力。而拥有玻利瓦尔，你只拥有了数字。那些印在纸上的一长串零，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玩笑。

二、超市里的两个平行世界

在加拉加斯，有两种超市。一种，是给普通人开的。另一种，是给“有钱人”开的。这里的“有钱人”，指的就是有美元的人。

我先去了第一种。那是一个国营超市，光线昏暗，空气里有股说不出的霉味。货架很高，但大部分是空的。零星摆着一些本地生产的玉米粉、大米、食用油和一种包装简陋的饼干。价格是用玻利瓦尔标注的，后面跟着一串长到让人眩晕的零。人们推着购物车，在空荡荡的货架间缓慢的移动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他们不是在挑选，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仪式。看看今天还有什么，还能买得起什么。我看到一个老太太，在几袋玉米粉前站了很久，拿起一袋，看了看价格，又放下了。最后，她只买了一小袋盐。整个超市里，最充足的商品，是委内瑞拉国父玻利瓦尔的画像，挂在每一面墙上，沉默的看着这一切。

然后，卡洛斯带我去了第二种超市。它有个专门的名字，叫“Bodegón”。推开玻璃门的一瞬间，我以为自己回到了美国。冷气开的十足，灯光明亮，空气里飘着进口清洁剂的香味。货架上琳琅满目，从美国的可口可乐、品客薯片，到意大利的橄榄油、瑞士的巧克力，应有尽有。所有的商品，都用清晰的美元标价。一盒哈根达斯冰淇淋，12美元。一袋Tostitos的玉米片，8美元。一瓶亨氏番茄酱，5美元。这些价格，甚至比在美国本土还要贵。购物的人穿着体面，开着昂贵的SUV，他们的购物车堆得满满的。他们用崭新的美元现钞，或者美国的银行卡付账。收银员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，用流利的英语说：“Thank you， have a nice day.”

我站在这两个世界的交界处，感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。就在几条街之外，有人为了买一袋玉米粉而犹豫不决。而在这里，人们为了买哪种口味的进口冰淇淋而烦恼。它们都在同一个城市，同一个国家，说着同一种语言。但他们活在完全不同的现实里。卡洛斯告诉我，这些“Bodegón”里的商品，大多是通过“特殊渠道”进口的，绕过了高昂的关税。它们是为那一小部分能接触到美元的人服务的——政府官员、军方人士、有海外关系的家庭，以及像我这样的外国人。“通货膨胀，对穷人来说是末日，但对某些人来说，是生意。”卡洛斯说这话的时候，眼神很平静。我买了一瓶可乐，3美元。付钱的时候，我感觉那瓶可乐无比的沉重。我知道，这3美元，可能是一个委内瑞拉普通公务员一周的薪水。

三、全世界最便宜的汽油，和全世界最长的队

委内瑞拉是世界上石油储备最多的国家。理论上，这里的汽油应该像水一样便宜。事实上，它比水还便宜。政府补贴的汽油，加满一箱油，可能只需要不到0.1美元。是的，你没看错，不到一毛钱美金。听起来像天堂，对吗？但为了这天堂般的油价，你需要先在地狱里排队。

我第一次见到加油的队伍时，我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国家级的庆典。那条车龙，从城里的一个加油站，一直延伸到几公里外的山路上，蜿蜒曲折，望不到头。成百上千辆车，静静的趴在路边，像一条巨大的钢铁蜈蚣。车里的人，有的在睡觉，有的在看手机，有的三五成群的下车聊天。卡洛斯指着那条队伍，说：“看，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。”

他告诉我，为了加上这便宜的油，排队24小时是家常便饭。48小时，甚至72小时，也不稀奇。人们会带着食物、水、毯子，甚至小板凳，把排队当成一种露营。队伍里形成了一个微型社会。有人卖咖啡，有人卖三明治，有人兜售香烟。大家互相传递消息：“前面那个加油站来油了！”“听说军方的车队要优先加！”排队，成了一种社交活动，一种信息交换中心。

当然，有规则的地方，就有潜规则。如果你不想排队，可以。加“黑市油”。价格是补贴油价的一百倍，甚至更高。一升油要1到2美元。那些开着豪车的人，从来不去排队。他们有专门的渠道，或者直接付钱给加油站的工作人员、甚至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。钱能解决一切。美元，能让你绕过这地狱般的长队。

我问卡洛斯：“为什么会这样？明明有那么多石油。”他叹了口气：“腐败、管理不善、炼油厂年久失修……你能在新闻上看到的所有原因，都是真的。”他说，现在委内瑞拉甚至需要从伊朗进口汽油。一个躺在油田上的国家，却闹起了油荒。这是我听过最荒诞的笑话。

后来，我有一次机会，体验了一下“特权”。卡洛斯通过一个有军方关系的朋友，带我进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加油站。里面空空荡荡，没有一辆车排队。我们只用了五分钟，就加满了油。付钱的时候，我给了那个士兵20美元作为“感谢费”。他熟练的收下，冲我笑了笑。开车离开的时候，我从后视镜里，看到了外面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车龙。那一刻，我没有感到庆幸，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羞愧。

四、水和电，是每天的“彩票”

在委内瑞拉生活，你要习惯两件事：突然的黑暗，和漫长的干渴。停电和停水，不是偶尔发生的意外，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

我住在一个加拉加斯中产阶级社区的公寓里。楼顶上，有一个巨大的蓝色水箱。每家每户的阳台上，都装着一个发电机。卡洛斯说：“这是这里的标配。没有这两样东西，你根本活不下去。”

停电（Apagones）是毫无预兆的。可能你正在做饭，突然，厨房一片漆黑，抽油烟机停止了轰鸣。可能你正在洗澡，突然，头顶的灯灭了，热水也停了。可能你正在和家人视频，屏幕一黑，网络和世界一起消失了。紧接着，窗外会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轰鸣声。那是各家各户的发电机启动的声音。整个城市，像一头巨大的野兽，在黑暗中喘息。有钱的人家，用柴油发电机，可以支撑整个屋子的电器。条件差一点的，用小型的汽油发电机，只能勉强带亮一盏灯，给手机充个电。而那些最贫穷的人，他们什么都没有。只能在黑暗中，点起蜡烛，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光明。

停水，比停电更折磨人。自来水公司会每周公布供水计划。比如，本周一、三、五供水。到了供水的日子，整个社区的人都会严阵以待。打开所有的水龙头，用桶、盆、锅，接满所有能储水的容器。楼顶的大水箱，也会在这一天被灌满。然后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，就要省着用这些珍贵的水。洗澡要用最快的速度，冲厕所要用洗过菜的水。卡洛斯教我一个本地人的“节水技巧”：用一个大桶接洗澡水，沉淀一下，上面的清水可以用来拖地，下面的可以用来冲厕所。他说的时候，表情很自然，仿佛在传授一个生活小窍门。我听着，心里却一阵酸楚。一个现代化的城市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，却要用如此原始的方式，去计算每一滴水。

我问他：“如果水箱里的水也用完了，怎么办？”“那就去买水。”街上有专门的运水车，像移动的加油车一样。一车水，价格不菲，当然，也是用美元结算。或者，去更远的山上，寻找那些没有被污染的山泉。我见过很多人，开着车，带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塑料桶，去山里接水。对他们来说，水不是拧开水龙头就有的东西。它是需要被计划、被储存、被争取的战略资源。

在一个停电的夜晚，我站在阳台上。整个城市大部分都陷入了黑暗，只有零星的窗户，透出发电机支撑的微弱灯光。远处贫民窟所在的群山，则是一片死寂的漆黑，仿佛被世界遗忘。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，电和水，就像是上帝每天随机派发的彩票。你永远不知道，今天能不能中奖。

五、月薪20美元的医生，和8美元的麦片

“我一个月工资，大概是20美元。”说这话的，是安娜，卡洛斯的朋友，一名在公立医院工作了10年的内科医生。我们坐在一家咖啡馆里，她喝着一杯售价3美元的卡布奇诺。这杯咖啡，花掉了她月收入的15%。

我当时震惊的说不出话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、拯救生命的医生，一个月的收入，还不够在“Bodegón”里买三盒进口麦片。安娜看出了我的惊讶，她苦笑了一下。“这在委内瑞拉很正常。一个大学教授，月薪可能是30美元。一个警察，25美元。大部分公务员，都差不多是这个水平。”他们的工资，是用玻利瓦尔发的。每个月，政府会按照一个虚假的官方汇率，发给他们一笔天文数字般的玻利瓦尔。但当他们拿到手，去黑市一换，就只剩下这区区几十美元。“所以，没人靠工资活着。”安娜说。

那靠什么活？答案是：兼职，副业，以及最重要的——海外汇款。安娜白天在公立医院上班，晚上，她会去一家私立诊所坐诊，那里可以用美元收费。她的哥哥在美国工作，每个月会给她寄几百美元回来。“没有我哥哥的汇款，我连这杯咖啡都喝不起。”她说，医院里超过一半的医生和护士，都已经离开了委内瑞拉。留下来的，要么是像她一样有海外亲人接济，要么就是靠着一种信念在硬撑。“病人总得有人治，对吧？”她轻轻的说。

我无法想象，一个医生，每天要面对生老病死，下班后，却要为自己和家人的下一顿饭发愁。医院里缺医少药，很多最基础的抗生素、止痛药都没有。病人做手术，需要自己去黑市上买麻药和纱布。安娜说，她见过太多因为买不起药而死去的病人。“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力。你学了那么多知识，却什么都做不了。你的敌人不是疾病，是贫穷。”

那天聊完，我去了一家“Bodegón”，想看看物价到底有多离谱。一盒家乐氏的玉米麦片，8美元。一罐Pringles薯片，6美元。一排养乐多，7美元。一公斤的牛肉，10美元。我看着这些标价，脑子里全是安娜那20美元的月薪。这意味着，她一个月的辛勤工作，换不来三盒麦片。这个国家，用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，告诉你一个事实：你的知识、你的专业、你的辛勤劳动，在这里，一文不值。唯一有价值的，是你口袋里的美元。

六、恐惧，是出门的“通行税”

在加拉加斯，日落之后，街道就会变空。当地人会告诉你：“晚上不要出门。如果一定要出门，不要走路，不要带手机，不要戴首饰。”恐惧，像空气一样，弥漫在城市的每个角落。你出门，就要先交上一笔名叫“风险”的税。

卡洛斯开车的时候，永远会保持车窗紧闭，车门落锁。等红灯的时候，他会和前车保持一个随时可以打方向盘逃跑的距离。他说：“骑摩托车的两个人，是最危险的信号。”通常是一个人开车，后座上的人负责抢劫。他们会用枪指着你的车窗，让你交出所有财物。“不要反抗，给他们就是了。钱没了可以再赚，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。”这是每个委内瑞拉人都懂的生存法则。

我住的公寓，有三道铁门，24小时有保安持枪站岗。但这并不能带来绝对的安全感。绑架，尤其是“快速绑架”（Secuestro Express），时有发生。绑匪会把你劫持几个小时，逼你说出银行卡密码，取光里面的钱，然后把你扔在某个偏僻的地方。所以，人们会有两张银行卡，一张存少量钱，专门应付劫匪。

我问卡洛斯，警察呢？他笑了，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。“警察？他们可能就是劫匪。或者，他们的工资太低了，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你那几百美元去拼命吗？”在这里，你唯一能信任的，只有自己。你要学会观察周围的环境，分辨哪些区域是“红区”（zona roja），绝对不能去。你要学会穿的像个本地穷人，T恤，牛仔裤，旧运动鞋，这是最好的保护色。你要学会在眼神交汇时，迅速判断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。

有一次，我和卡洛斯在市中心一个广场等人。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男孩，一直盯着我的背包看。他的眼神，不像一个孩子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审视和欲望。卡洛斯注意到了，他不动声色的把我拉到他身后，然后用一种非常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。那个男孩和我们对视了几秒，然后走开了。卡洛斯松了口气，对我说：“我们走吧，这里不安全。”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孩的背影，他瘦的像一根竹竿。我不知道，如果卡洛斯不在，会发生什么。我也无法去责怪那个男孩。当饥饿压倒一切时，道德和法律，都会变得很脆弱。

在这里的一个月，我从未真正的放松过。走在街上，我的肌肉总是下意识的紧绷。有人靠近我，我的心跳就会加速。这种时刻保持警惕的感觉，非常消耗精力。我才明白，安全，原来是一种如此巨大的奢侈品。我们平时习以为常、甚至从未意识到的安全感，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，却是无数人每天都在奢求的东西。

七、活着，靠一种叫“Resolver”的艺术

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，委内瑞拉人是怎么活下来的？他们有一个词，叫“Resolver”。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“解决”，但在这里，它被赋予了更深的含义。它代表了一种生存智慧，一种在绝境中寻找出路的能力。它意味着变通、投机、想办法、搞定它。

你的工作没法养活你？那就去“Resolver”。一个叫胡安的工程师，白天在国营石油公司上班，月薪35美元。下班后，他开着自己的旧车跑“黑出租”，专门接送那些信得过的邻居和朋友，收美元。周末，他会把他哥哥从美国寄来的蛋白粉、维生素，在健身房里卖给那些注重身材的中产。“你必须像章鱼一样，有很多只手，每只手都在抓钱。”胡安说。

你需要一种稀缺的药品？那就去“Resolver”。人们有各种各样的WhatsApp群组。“药品交换群”、“食品互助群”、“汽油信息群”。你在群里发布你需要的东西，很快就会有人回应。“我有一盒阿莫西林，谁需要？我想换一袋面粉。”“城西加油站来油了，队伍不长，速去！”这种基于信任和互助的原始网络，比任何官方系统都更有效率。

生活中的一切难题，都可以被“Resolver”。车坏了，没有配件？没关系，总有某个天才修理工，能用其他车型的零件给你凑合装上。家里断网了？没关系，邻居会告诉你一个破解密码，让你去蹭隔壁大楼的商业网络。想吃一顿麦当劳？没关系，虽然官方的麦当劳几乎都倒闭了，但总有人能搞到冷冻的麦当劳半成品，在家里炸给你吃，味道一模一样。

“Resolver”，是一种主动的出击，也是一种被动的无奈。它展现了委内瑞拉人惊人的韧性和创造力。但也反映了这个国家系统性失灵的悲哀。当正常的渠道全部堵死，人们只能被迫的在规则之外，开辟出一条条生存的小径。我看到的人们，没有像新闻里那样，整天愁眉苦脸，怨天尤人。他们会抱怨，会咒骂，但转过身，他们会继续想办法“Resolver”。他们依然热爱音乐，热爱跳舞，热爱家庭聚会。在一个周末的下午，卡洛斯邀请我去他家烧烤。那是一个很小的院子，挤了二三十个人。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萨尔萨音乐，男人们喝着啤酒，女人们在准备食物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。那一刻，你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处于危机中的国家。他们用幽默消解痛苦，用乐观对抗绝望。一个朋友开玩笑说：“我们什么都缺，就是不缺段子和美女。”所有人都哈哈大笑。这种在废墟上开派对的生命力，让我感到无比的震撼。

八、被遗忘的天堂

在我离开委内瑞拉的前几天，卡洛斯开车带我去了加勒比海边。从加拉加斯出发，翻过一座山，就是完全不同的世界。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海。蓝的像水晶，清澈的能看到海底的珊瑚。白色的沙滩，像面粉一样细腻。巨大的棕榈树，在海风中摇曳。这里，没有任何经济崩溃的痕迹。仿佛是上帝私藏的一块画布，美的不真实。

我们租了一条小船，去了一个叫Los Roques的群岛。那里几乎没有游客，只有几个本地渔民。我们在海里游泳，看彩色的鱼群从身边游过。中午，船长用刚钓上来的石斑鱼，给我们做了最新鲜的Ceviche（柠檬腌生鱼）。那味道，我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躺在沙滩上，我看着眼前这片天堂般的景色，再想想加拉加斯那魔幻的现实。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撕裂。这个国家，拥有世界上最顶级的自然风光——加勒比海滩、安赫尔瀑布、亚马逊雨林。它也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石油资源。它本该是南美最富裕、最耀眼的国家。但现在，它却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。

卡洛斯坐在我旁边，看着大海，很久没有说话。最后，他开口了，声音很轻：“我们曾经很骄傲的。我们是南美的瑞士，所有人都想来这里。现在，所有人都想离开这里。”他的妹妹在西班牙，父母在智利，最好的朋友在阿根廷。一个完整的家庭，被撕裂在大陆的各个角落。“我有时候会想，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，要被这样惩罚？”

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。我只能告诉他，他的国家很美，非常美。他笑了笑，说：“是啊，但美丽不能当饭吃。”

飞机从加拉加斯起飞的时候，我透过舷窗往下看。城市的灯光，在群山之间闪烁，像一把破碎的钻石。我想起那个想买盐的老太太，想起月薪20美元的医生安娜，想起加油站那条长长的车龙，想起卡洛斯看着大海时落寞的眼神。这一个月，我像看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。电影的名字，叫《委内瑞拉》。它不是地狱，也不是天堂。它是一个被诅咒的美丽国度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，既痛苦，又坚韧。他们被剥夺了很多东西，但他们没有被剥夺爱的能力，和活下去的勇气。我不知道这个国家的未来会怎样。但我知道，我会永远记住这片土地，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。他们教会了我，当“正常”的生活被彻底打碎后，生命，会以何种意想不到的方式，继续存在。

委内瑞拉出行Tips：

给那些极少数，和我一样好奇，并有勇气踏上这片土地的冒险家们。

货币是王道：忘掉你的信用卡，忘掉ATM机。只带美元现金，而且一定要准备大量的小面额钞票（1美元、5美元、10美元）。这是你在委内瑞拉生存的唯一法则。不要在任何官方渠道换钱，找一个绝对信得过的本地人带你去黑市。安全第一，绝不侥幸：找一个可靠的本地向导和司机，全程陪同。不要独自在街上行走，尤其是晚上。不要佩戴任何贵重物品，手机不要拿在手上玩。穿着尽量低调，融入当地人。记住，你的命比任何财物都重要。降低所有预期：你可能会遇到停电、停水、断网。你可能会在餐厅点了一份菜单上的菜，却被告知没有食材。你可能会遇到各种计划被打乱的情况。请保持耐心和灵活，这就是委内瑞拉的常态。带上你的“生存包”：准备一些常用药品，特别是肠胃药、止痛药、创可贴。带一个大容量的充电宝，以备不时之需。如果你对卫生有要求，可以带一些消毒湿巾和免洗洗手液。一些能量棒或者小零食，也能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救急。网络和通讯：国际漫游在这里基本等于失联。最好的方式是让本地朋友帮你买一张本地的电话卡，并充值流量。但即使这样，网络信号也极不稳定，做好随时失联的心理准备。提前下载好离线地图和翻译软件。信任，但要谨慎：委内瑞拉人民大部分是热情友好的。但极端的经济环境，确实会催生犯罪。你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本地人作为你的向导和依靠，他会帮你处理几乎所有事情。不要轻易相信街上主动搭讪的陌生人。心态最重要：你不是来度假的，你是来体验和观察的。放下偏见，多看，多听，多感受。你会看到很多贫穷、混乱和不公，但你也会看到惊人的美丽、坚韧和乐观。这趟旅行，可能会改变你看待世界的方式。请尊重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民，他们正在经历你无法想象的苦难。